父亲在铁路工程队工作了大半辈子,工程队发的劳保茶大都是茉莉花茶,少年时没少喝。放学或者下地归来,一壶凉茶,牛饮而尽,是经常的事情。接班顶替,喝茶是工程队里补充水分最必要的一环。曾经在十六岁的那一年,干过此生刻骨铭心的体力活,小推车飞快旋转在工地上,膝盖被铁锨杆磨得通红。忆起腿痛,常念彼时之苦,疼痛容易促进记忆。几十年过去,这份疼痛的记忆最深,而喝茶的很多细节都已经忘记了。不知道从哪年开始,不喝茶了,喝白开水,纯净透明的白开水,玻璃杯装着,小口啜,像与水在私话一般。这样的习惯保持了多年,大概是听了老中医的劝告,说最可信赖的是白开水,现在的饮品,不是有毒就是劣质,不如白开水实在,老中医的这句话,让我几年与白开水为伍。
喝茶的习惯大约是到了菏泽才养成。那地方的水似乎很沉,白开水一喝进口,扑通一声掉进心里,苦涩而难喝,需要茶来调味。仅仅是调味而已,茶在春夏秋冬,灌在不锈钢杯子里,喝时,不再那么苦涩,茶叶把水变轻了,喝水不再是一种痛苦。
工作大多是与外交有关,常与南来北往的人打交道,旅馆饭店里的茶千奇百怪。有些茶你爱喝不喝,但每到一地,用茶来改善水的品质,去除异味,倒也成了必要。所以对茶的要求不算太高。工程队出来的人,对吃喝的要求十分随便,直到如今,我也只是填饱了肚皮即可。至于茶,也只是改变口感,没有更多欣赏的意味。
那年到北京工作,茶成了穿梭在日常生活里的长客。喝酒要喝茶,相遇要喝茶,甚至开会也要喝茶,朋友交往也会互相送茶。渐渐的对茶有了认识。茶成了比水高尚的君子。大学、函授、文学院、专业班,各种学习,茶成了同学之间互相交流的纽带。在北京,好像浸润了千年万年文化史的茶们,一股脑儿都钻出来。后来认识的不少朋友,精于茶道。一种茶,能讲一个上午。外地亲友来京,也善送茶,说茶不是礼物,不好推辞,回赠的大多也是茶。靠茶礼尚往来,好像品味也提升了好多。
文化界的人认识一多,茶品茶经就多,书画家的喝茶兴致总要高于单纯的作家。有的喜欢茶叶在透明的玻璃杯子中上下起伏,有的喜欢把金黄的茶水炫耀成一条优雅的弧线,有的则轻嗅细品做出陶醉不已的样子。在茶的讲究上,多少知道了一些茶种,明白了一些茶经,善动的双腿也能面对茶海稳定下来,静静地喝上一下午茶。文人相聚,边喝边续,可以暂时忘却烦恼。认识了一位来自宜兴的兄弟,在北京开有茶馆。茶馆清洁雅致,茶童多是帅哥靓女,名人字画悬挂于茶室,有琴声声慢,确是喝茶佳境。更有博古架上的诸多千奇百怪的茶壶,如南来北往的饮茶人,让你心生好奇。茶室主人是著名的制壶大师,讲起如何造壶以及壶的历史,滔滔不绝。在北京,喝茶的人多,茶室也多,格调自然不一。难得这样的时光,各类茶室,无论大小新旧,却都能让你在烦躁之中寻觅到一丝宁静,这份感觉真好!大师曾送我一把壶,没用多久,有一次洗茶时,热水烫手,把茶壶往桌子上一顿,手把掉了,此壶比不上维纳斯,掉了手把,一下子就不像茶壶了,只好舍弃掉。后来制茶大师说,这把壶如在市面上出售,价值一定不菲。那一刻,我有些想哭,不是为了那手把的失去,则是因为我对宜兴茶壶的疏远。后来别人送宜兴茶壶,断不敢接,这样的心绪,维持了好长一段时间。
杜女士是位出版界人士,宜兴人,曾送我一把壶,接受上次教训,此壶只用来欣赏,后来当面赞美这壶之美时,杜女士说,壶只有越养越好。宜兴茶壶,造型别致,用料讲究,且能透气。经常使用,会让壶色润泽,平添茶香水甜。想我将此壶放于书橱里,简直是埋没忠良;南京好友赠我一套茶壶,洗茶、泡茶、倒茶,雅是雅了,时间却也流失不少。昨日去某儒家处,他是喜欢金骏眉与其他茶混着喝的,他对茶的赞美犹如欣赏女人。不知道此儒是有意在美女前卖弄,还是说给我听的,当喝起那混合在一起的茶来,还是别有一番味道。
酒中有豪情,茶中见日月,倘若喝茶能免去我的酒瘾,这喝茶倒不是一件坏事。更何况,这是在北京,懂得茶道,也是生活的必须。
作者:戴荣里